07

外婆在村里没掀起一丝波澜。

就像二十年前外婆带着我和妈妈搬回来时，外人避之不及。

我跪坐在地上。

灵堂前，外婆的黑白色遗照笑容满面，眉目慈祥。

我的视线却一片模糊。

外婆守了我二十多年，我只守了她三天两夜。

我把外婆火化了，连同她一辈子舍不得吃穿的东西，在那个下午烧得干干净净。

外婆的骨灰被我撒进了海里。

我不想她死后，还操心地困在我身边。

从海边赶回来，我又去了一趟寺庙，一步三叩首。

我祈求外婆能投个好人家。

祈求时光能倒流，让我回到外婆离开前。

我还没来得及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
可神像只是眉目慈悲看着我，没有回应。

回到村里，已经半夜了。

在那栋熟悉瓦屋前，我又看到了楚航。

他没发现我磕到破皮的额头。

只红着眼一把将我搂进怀里。

「晴晴，对不起！是我妈太过分了。你别难过，以后我会替外婆好好照顾你的！」

他的怀抱深情而坚定，不知情的，还真以为他有多爱我。

把我恶心吐了。

我推开他径自进屋，锁上门。

任由他在外面各种拍门忏悔。

我有些奇怪，楚航是个自尊心极强，又极其普信的男人。

我都拒绝到这种地步，他为什么还千里迢迢过来缠着我？

直到当晚，我做了一个噩梦。

梦里我遵循了外婆的遗愿，嫁给了楚航。

结婚的第二天，我中了彩票，却被楚航偷偷兑了。

08

「要不是你中了彩票，就凭你这妓女生的野种，捡垃圾养大的货色，我绝对不会让你踏进这个家门半步！」

他妈说着，一家人理直气壮瓜分了我的彩票。

五百八十多万，一分没给我。

婚后的第二年，小姑子离婚了，这事也怪在我头上。

「都怪你，当年要不是你在我结婚那天回去办什么丧事，我婚后也不会那么倒霉！」

面对母亲和妹妹的欺压，楚航不断选择逃避。

「我每天工作已经够累了，你就别用这些事儿来烦我了行不行？」

只有他奶奶，会在我每天忙完家务后的深夜，悄悄给我塞上点吃的。

每每这时候，我都会抬头看天。

都说死去的人会化作星星。

可城市的灯光太亮，我再也没见过星星。

……

后来，楚航的奶奶也病死了。

她死后，一张留作遗像的照片都没找到。

恰逢年底，我怀孕了。

可楚航妈妈对我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。

除夕夜的晚上。

所有人都在客厅看电视，只有我挺着大肚子，在厨房里收拾残局。

嘈杂的电视声中，我隐约听到楚航他妈跟权贵亲戚在客厅的谈话声。

「我们家楚航是顶顶的文化人，口才可好了！」

「当年他一句话，就让安晴那个捡破烂的外婆跳河了！您把这销售组长的职位给他，妥妥的！」

我愣了一下，脑子轰得一下炸开。

我丢掉手上的碟子，想跑出去问个清楚。

可地板有些滑，我一不小心踩空了，流了很多血。

他妈妈没有发现我越来越微弱的呼吸。

进来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，「这点小事都干不好，你还能干点什么！」

最后，我不甘地带着孩子咽气了。

从房里出来的楚航看着我一尸两命的尸体，张了张嘴。

说了句，「怎么跟上一世不一样？」

09

梦里我死后，魂魄又回到了和外婆居住的小院。

门外杂草丛生。

客厅里的黑白色的遗照落也满了灰，可里面的人笑容依旧慈祥。

情绪决堤，我抱着遗照瘫坐在地上，哇哇大哭。

「外婆，囡囡过不好这一生，囡囡好想你。」

窗外，元宵节的焰火绚烂。

火光映照下，我抱着外婆的遗照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
意识越来越沉……

直到一连几声摔东西的动静将我吵醒。

我猛地睁开眼睛。

窗外的天色还是暗的。

身下是熟悉的木质大床，被子上淡淡的阳光味道。

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日期时间，然后狠狠的朝着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。

2020年9月12日！

我居然回到了外婆自杀的前三天？

10

我推开门，刚出门就闻到一阵香喷喷的蒜香味。

灶台边上，外婆系着围裙背对着我，手上在忙活什么。

锅里煮着汤，还夹杂着一股蒜头油的香味。

我下意识激动喊道，「外婆！」

外婆吓了一跳，以为她吵醒了我，自责得搓了搓手。

「我听鸡叫过了，以为天要亮了，想快点煮好面，让你去赶车。」

她说完，表情又有些迷茫，似乎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去赶车。

外婆有些老年痴呆，经常分不清时间。

她不知道这会才半夜四点。

我吸了吸鼻子，一低头就看到外婆的手红红的，应该是被凉水冻红的。

我的心咯噔一下，冲过去抱住她。

小老太太愣住了，反应又无奈说道：

「懒丫头，饿坏了吧？今天的面外婆给你放了一大勺蒜头酥，可香了！」

我贪婪的吮吸了一下，最后给了自己一巴掌。

我怕这不过是我的一场梦。

「傻丫头，你这是干什么！」

外婆熟稔的摸了摸我的脑袋。

我每每被噩梦惊醒，她都是这么安慰我的。

她小小的掌心还带着温热。

「外婆，我好想你！」

我又紧紧的抱住了她，泪水决堤。

外婆愣住了，轻拍着我的后背，以为我又做噩梦了。

「傻孩子，外婆在这呢！没事儿的，噩梦醒了就过去了。」

是啊，佛祖显灵了。

噩梦已经过去了！

新出锅的汤面热腾腾的，一大勺金黄色的蒜头酥铺在上面。

我一口下去，尽是满足。

果然汤面的绝配，只有外婆特制的蒜头酥。

吃的急了，呛得我又不争气的掉眼泪。

「多大人了，怎么吃东西还这么猴急？」

外婆一边唠叨，一边又好像想起了正事，忙前忙后得给我收拾要出发去楚航家见家长的行礼。

「第一次去男方那边过节，要表现好点知道吗？要是你能嫁给楚航那孩子，外婆死也能安心了。」

「死？」

我敏锐的捕捉到了前世被我忽略的细节。

死这个字不吉利，外婆从不会轻易在我面前说这个字儿的。

联想到之前的梦，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。

难道楚航真的对外婆说了什么，才导致外婆有了轻生的念头？

惨痛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，我红了眼，紧紧的攥住外婆的手，声音近近乎祈求。

「外婆，我不想去他家，他家没一个好人！咱们自己在家过中秋好不好？」

外婆低头看着我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她的手，眼中带着不舍。

可表情却开始变得强硬。

「不行，你必须去！以后没了我这老婆子，谁陪你过中秋？」

此时，外婆桌上的老人机忽然响了起来。

我侧头一看，是楚航的手机号。

外婆接起电话，那头传来楚航急切的催促声。

「外婆，晴晴出发了吗？她不知道是我让你劝她来过中秋的吧？」

11

「没有没有，她——」

外婆还没说完，我直接抢过手机，冷冷道：

「我不会去的，我们分手，请你不要再跟我外婆联系！」

想起之前的种种，我对楚航恨意滔天。

要不是外婆在，我已经想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了！

「晴晴？」

楚航的声音有些凝滞，似乎没想到我会忽然提出分手。

「晴晴你听我解释！我——」

我直接挂断电话，把他的手机号从外婆的老人机里删除拉黑。

「囡囡，楚航也是关心你——」

外婆气得胸口起伏，不断唠叨。

我赶紧给小老太太顺气。

「可囡囡就喜欢和外婆一起过中秋嘛！」

外婆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，终于不再板着脸，唠叨着让我下次去。

我也不反驳，接下来吃面的时候。

我把那个梦全讲给了外婆听。

外婆一向信这个，加上她最疼我，知道我过得不好，她肯定会改变主意的！

果然，半个小时后，小老太太气得摔筷子，大骂那一家子狗东西。

「亏我那么信他，原来是个有妈生没妈教的狗逼崽子！」

我狠狠地附和！

我们婆两，把楚航一家从天亮骂到天黑。

12

第二天，我和外婆一起去了镇上的菜市场。

菜篮子里装了许多的东西，无一例外全都是我爱吃的。

回来的路上，我和外婆又路过了她自杀的那条河。

微风拂过，外婆摇摇晃晃的步伐忽然停住，她站在桥头向下看去，一脸认真地叮嘱我。

「天气凉了，你可别往河边凑，这河水刺骨得很。」

我楞了一下，忽然想起来。

外婆生平最怕冷了。